她和他的相识俨然就是电影桥段的一幕。
那一年,她十岁,清瘦,文弱,并不出色,并不优秀。如同许多女孩子都拥有着粉红色的梦想一般,她总在无人时编织着一个男孩和一把蓝色雨伞的故事。
于是,就真有那么童话般的一天,下着淋漓的大雨。撑着蓝色雨伞的她走出校门时,发现一个大男孩正手忙脚乱地修理一辆自行车,怀里却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猫咪,他半边身子几乎都湿透了,可小猫却仍干干爽爽、温温暖暖。她的直觉告诉她,对小动物这么细心呵护的人应该不是个坏人吧。于是,蓝色雨伞下,就有了他和她并肩走过的一段路。一路上他没问她的名字,她也没说,想象中的一幕始终没有上演。
那时侯,她班上有个男生总欺负她,有一次差点闯了大祸,那男生被学校开除了,终日无所事事的,却把所有的怨恨都迁怒于她。一天她出板报放学晚了,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。当拐过一条小巷子时,那男生领着一群“哥们”突然出现在她前面,截住她的去路。他们威胁她,说了些什么她已记不起了,只记得明晃晃的几把刀子在她脸庞闪着冷光。
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,一个似乎熟悉的身影在巷子的另一头一掠而过。“救命!”她抱着仅有的一丝希望唤了一句。出乎意料得那个身影竟又折了回来,怀里抱着一只小猫咪。
是他!她像遇见救星一般。而他事实上也像大哥哥一样把她推到一堵矮墙后,只身和那帮男生谈判。后来,外面渐渐静下来了,她壮着胆子探头向外看,只见那群男生不见了,而他却背对着她,一声不响地跪坐在那儿。
“喂!”他惊悸地唤了一声。他缓缓地回过身来,手臂上竟满是殷红殷红的血。那个时候,柔弱的她还有着晕血的毛病,见此情景,眼前一黑,便什么也不知道了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她终于睁开双眼,发现自己竟身处一个小湖边上,身旁一个小小的新冢,而他却坐在一旁默默地折纸船,然后缓缓地放入平静的湖中。
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她问,他不答,久久地才把心不在焉的目光收回来,轻轻的说了一句:“它死了。”直到这时,她才注意到他怀里再也没有抱着那只白色的小猫咪。
那天,她知道了他正读职高,但几乎没有正经地上过一天学,是正牌的坏学生,却是所谓江湖上的人物。她还知道他女朋友刚刚离开了他,而那只小猫是女友留下的唯一的东西。
于是,从那天起,他成了他的“大哥哥”。但他说他有一个条件──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。
他和她不常见面,但每个突然转冷的早上她都会收到一件外套或者一条围巾;而每个下雨的日子毫无例外地,都会有人送来一把雨伞。她的同学都很奇怪,而她却会很自豪地说:“那是我哥哥!”
他们约好见面的周末,他总会塞给她一个面包、两个鸡蛋,一盒牛奶什么的。其实他也知道她一定吃过早饭了,但看到她苍白瘦弱的脸,他就觉得他有义务为她补充营养。他习惯这样无条件地宠爱她这个“小妹妹”,她也习惯了接受他的宠爱。
他们几乎从来不吵架。他说话时,她总是静静地听,静静的凝视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孔。
直到有一天,她去找他时他的家人说他住院了,是和另一帮人谈判不和,双方动起手来弄伤的。在病房里,她想着他这类人所谓的“行规”,想着他身边的兄弟一个个地消失,她突然有种感觉,好象他随时会从她身边消失一样,她就会有种尖锐的心痛。
在一段时间的恐惧中,她想象过的可怕场面倒一直没有出现。例如某一天他突然倒在血泊中,她却叫不醒他。而他总是每个周末笑嘻嘻地和她见面,带上一个面包,两个鸡蛋,或是一盒牛奶。她开始觉得也许真的什么也没有,什么也不会发生。甚至有时,站在湖边,站在他的身旁,她会想:执意忽视可怕的事情,可能它就永远不会发生。
日子一天天过着。转眼她已经高三了,他依然活跃在他的那个圈子中,而她依然任性地常常去找他,仍保持着这个秘密,不让任何人知道,因为已经成了习惯。
他开始要求她不要老是来找他,好好地完成学业。她不听,他坚持。他们吵了唯一的一次架。吵完之后,她突然觉得好委屈,太多日子里的担心、牵挂、心痛全涌上来,却无处着落。于是,她决定咬咬牙,任性地离去,背转身,泪如雨下。而他过了一会儿,才转过头来,久久地凝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。
她的生活里没有了他,随即被各种各样的补课、考试填满。回到家,她的父母总是精心地为她做各色可口的饭菜,给她安静的空间。她习惯了这样的生活,只偶尔恍恍惚惚象又看到他阳光般的笑容。每逢这时,她会禁闭一下眼,睁眼,还是那个世界。
他仍然带着他的兄弟过着那种生活,只是已很少见到他阳光般的笑容了。其实他也很想见她,想着她冲他甜甜地笑。可那时,离高考只剩半个月了。她不属于我的天空,她需要更自由的空间,他总是这样对自己说。
终于,高考结束了,她马上打他的呼机,电话那头却说机主已经停机。放下电话,又路过那个小湖时,她突然明白:那些有他的日子,真的已经是过往岁月了,而且可能不会再有。一行凉冰冰的泪划过她的面庞。
一天,她开始了大学生活,离家远了,只是还是没有通知他,她总认为还有时间的。
大学里有晴朗、开阔的天空,有郁郁葱葱的林木,只是也有一个绿树环绕的小湖。每当她下课经过小湖时,总会想起他曾微笑着站在湖边等她。她没有他的消息,始终没有。最初那份尖锐的心痛被磨钝了,却更深更久地横亘在心里,不敢碰,不能碰。
终于有一天,她突然想起明天是他的生日了,于是鼓起勇气给他家挂了个电话。电话那头是陌生的声音,欲言又止。她直觉那不会是好的消息。在他的追问下,那个声音告诉她,他当天早上死了……下面都讲了些什么她不知道,脑子里嗡嗡作响,不假思索地跑到学校的小湖边。拒绝所有人不解的、探询的、关心的目光,她几近失去理智只懂呆呆地坐在小湖边。
天色逐渐暗下来了,她仍独自一人执着地坐着,想着那段日子,那段有他的日子。只是,她从来没有想过,他们吵过的一架,竟成永别。再一次把头深深地埋在膝间,她才意识到:她终于失去了他这个“哥哥”。
寒假回家,她瞒着家人,一身缟素,去了他的坟前。整齐肃穆的公墓里有他的一块小小的墓碑。她没有给他带上一束菊花,只在他的墓前放下了一只新折的、洁白的小船。
他当初真的不知道,关于蓝色雨伞的竟会是这样一个故事——一个没有人知的故事。